他一直未婚,除了以力工為主的農民工生活,主要是一個考生 2008年至今,他一直報考表演專業,他報考的院校已經難以羅列清楚 對於這些年的高考經歷,他說了一個詞———“泥潭”,“這些年高考,就是一個泥潭!”來源:新文化報 - 新文化網
  一張張准考證的背後凝聚了考生黃仁祥很多汗水 本報記者 白石 攝
  黃仁祥說,希望自己能打開一扇窗,讓自己不再糾結 本組圖片 本報記者 白石 攝
  談到未來,黃仁祥說,內心很複雜
  2014年黃仁祥的准考證
  A04版
    有人說,“你考這學校,是不是有點抑鬱症?”我說不是,圓大學夢,是一個想法,另外就想學點真實東西,想成立個小劇團、劇社。兩個月以前我上教育局、文化局,說想成立個鄉村劇團義演,他們說得有演員證明。我說沒有那個證。他們說那得夠條件,一是場所、人員、資金……“要不你整幾個嗩吶,鄉村農閑時候打個秧歌,唱個小曲,編個小快板書。”我說那是小打小鬧,我想成立真正的劇團。
    在村裡打聽黃仁祥沒人知道,一直到村委會大院,提起這個名字,都讓人發蒙。
    一個村民猛然想起來:“你說的是黃大學(xiáo)吧?他就住在院里。”
    “黃大學”的本名叫黃仁祥,生於1964年10月12日,快到50周歲了。
    1986年,他第一次參加高考。2014年,他再次參加高考。
    大學就像一堵牆,黃仁祥從第一次撞擊到今年,已經過去了28年。子曰“五十而知天命”,但是他依然不知天命,不服天命,不認天命。2008年到2014年,他不間斷地走進考場,7年的准考證依次排開,記錄著他的衝擊經歷。
    對於這些年的高考經歷,他說了一個詞———“泥潭”,“這些年高考,就是一個泥潭!”
  蝸居的大學夢
    黃仁祥晚上在長春市雙陽區太平鎮長山村村部打更。小屋不足10平方米,一個長條炕,他帶上剛粘好的100度近視鏡,盤腿坐在長條炕上,聊起自己的故事。
    15歲當兵,19歲退伍回來,又開始念高中,他22歲才高中畢業,那是1986年。
    “考上長春的一個機械學校,中專,沒去念,就務農了。”他說。
    他一直未婚,除了以力工為主的農民工生活,主要是一個考生。
    1986年、1996年、1997年、2008年到2014年,總共參加了10次正式高考。
    “1996年考的是電大,1997年考的是自費生,現在屬於三本院校,都不是太好的學校。都考上了,但那時候想得太多,統招生、公費生,它就倆感覺。”他最終都放棄了。
    2007年,他知道了高考年齡限制取消,又點燃了他的大學夢。2008年,44歲的黃仁祥又走上了考場。
    此前他參加了長春一所職業學院廣播電視編導專業的面試,被破格錄取。結果報到後被勸轉到汽車修理專業,最終他選擇了退學。
    2008年至今,他一直報考表演專業,從長春、沈陽、北京到西安、成都、武漢,他報考的院校已經難以羅列清楚。在這之前,他還參與過自考,但最終沒有全部通過。
    十幾年來,從村裡到鄉裡,甚至到他在雙陽城區打工結交的一些人,都叫他“黃大學”,他也漸漸接受了。
    “總考算啥,得念上(大學)才算啊。”他說。
    他父母幾年前相繼離世,作為長子,他的兩個弟弟和妹妹都反對他再考大學,戰友、同學也沒有一個支持的。同村的朋友趙紅軍挺同情他,“他挺貧窮,一個人這些年不容易,一直在努力,沒有放棄。”
    今年的高考,他還比較滿意,至少做完了題,他覺得自己能打三百來分,藝術錄取線每年都是280多分,他覺得自己考上的可能有百分之七八十。
    監考教師夏晶喆核驗准考證、身份證時,看到黃仁祥的准考證信息有些震驚,“他答題很專註,作文寫得滿滿的,字還不錯。考場學生叫他大叔。”
    這個考場上的“大叔”2008年以來送走了眾多考生,這兩年在考場上還遇到兩個維持秩序的警察,都是早年和他一個考場的。
    “2008年,我跟人家一起參加高考,人家都參加工作了,我還考呢。招生辦老師說,你不把我們考退休了,你不算完啊!”他自嘲。
  農民工的演員夢
    十七八歲在吉林當通信兵時,黃仁祥在電影《心靈深處》里當過群眾演員,那是長春電影製片廠1982年推出朝鮮戰爭題材的電影,主演是劉曉慶。
    去年6月份,江蘇衛視《郭的秀》節目邀請了黃仁祥和另一位考了17年的四川考生。節目中,郭德綱稱他為“藝考執著哥”,他在現場被點題即興表演“向包工頭討工錢”、“浴池借香皂起糾紛”。
    表演並不成功,現場的演員李琳(李大雙妻子)點評表演缺乏“層次”,無實物表演不夠標準,訓練不夠,但願意投入。李琳建議他嘗試到北京電影製片廠門口等著當群眾演員,在片場體會自己是否能當一個真正的演員。
    “現在當北漂,吃喝什麼的(都要自理),不可能上那兒,人家給你整飯去?”他說,王寶強多長時間啊,10多年啊,就在北電那當北漂,給人家抬板凳,拿道具。王寶強1999年15歲到北京當北漂,沒活的時候當搬磚力工,有時甚至挨餓。2003年主演獨立電影《盲井》,2004年主演《天下無賊》,成名時剛剛20歲。
    但王寶強的經歷幾乎不可複製,黃仁祥也從未考慮過去當群眾演員。“我還是想上學校,因為知名度高,演藝類也註重學校,北電、中戲、上戲、吉林藝術學院,這是比較出名的。”他說。
    黃仁祥從未上過專業班學習表演,“一直都是自悟,主要看碟子。看趙本山的碟子,左一遍,右一遍,模仿人家的動作、語言。東北師大人文學院一個老師說,別人怎麼演,你別在乎,你就把你自己演好。結果我到那報名,其實不是那個專業老師不要我,是那個招生辦不要我,歲數大,不行。”
    在50歲這個年齡,再上大學,對他和學校都是挑戰,體育課、晚自習都是麻煩。但他不覺得很艱難,“三本院校就有這個優勢,它和一本、二本,管理不一樣。我主要是主科跟著上,不可能和這些學生24小時在一起安心讀書,因為我是想自己創業。”
    他退伍後至今主要是當力工,從磚廠走到礦井,從水泥廠到預製構件廠。現在,他有4份收入:兩畝地租出去,一年給400斤大米;晚上在村部打更,一年給2000元;物流配送力工,效益工資,一個月2000元左右;代理房地產銷售,兩年來只是最近賣出去兩套房產,收提成3000多元。
    4份收入,一年下來“頂天3萬塊錢”。對於他來說,上學不只是上學,還要打工,他的想法是做營銷或者當個代理,可能的話辦個劇團。
    多年來,他自己放棄或者被放棄,走過多個高校。但今年即使考上,是否去讀,還沒肯定答案。
    他一直留存的7年來的高考准考證,在桌子上一字排開,看著有點讓人喘不上來氣。攝影記者一定要他的手撫著這些准考證,他那接近古銅色的粗糙的手,青筋、血管突出的前臂,和那些准考證形成了強烈的對比。
    在長山村村委會,他每天騎著自行車到雙陽城區打工,一年中的某兩天,那個一小時的車程,是一個大齡農民工的高考之路。
    對於一個與自己的命運格格不入的人,我不知道,夢想是不是個好東西。
  ■對話
  連續7年參加高考
    新文化:為什麼選擇表演類專業呢?
    黃仁祥:主要是自己的文化水平,達到三本線、二本線、一本線很難,藝術類的分比較低。2008年想報藝術類,別的藝術校考都結束了,唯獨長春職業技術學院沒結束,他們破格錄取了,考的廣播電視編導。
    我報到的時候,咱班這些學生都是年輕小孩,教務處的人說,應該選擇汽修這類的,畢業就能上班。後來我尋思尋思,得了,回走吧,別念了。
    第二年,2009年,報考的好像是首都師範大學吧。吉林藝術學院競爭不過,這些年主要是外省學校,武漢傳媒學院、遼寧大學、四川師大、西安外事學院,本省的還有職業師範學院、東北師大人文學院。
    新文化:從2008年到現在,沒有一年停過?
    黃仁祥:每年都考。有人說,“你考這學校,是不是有點抑鬱症?”我說不是,圓大學夢,是一個想法,另外就想學點真實東西,想成立個小劇團、劇社。兩個月以前我上教育局、文化局,說想成立個鄉村劇團義演,他們說得有演員證明。我說沒有那個證。他們說那得夠條件,一是場所、人員、資金……“要不你整幾個嗩吶,鄉村農閑時候打個秧歌,唱個小曲,編個小快板書。”我說那是小打小鬧,我想成立真正的劇團。比方說我要考上遼寧傳媒學院,跟學校說一說,想成立一個大學生藝術中心,把這幫學生招上來之後,編個劇本,編個小品,“五一”、“十一”、校慶,或者業餘時間,有唱歌的,有跳舞的,演個什麼節目,既能鍛煉自己的水平,而且擴大了聲譽。
    大學什麼都有,教授、老師、公司,通過他們把自己的願望實現出來。農村的條件有限,要啥啥沒有,遼寧那邊有很多學生成立劇團,有那種平臺。
    我前年考武漢傳媒,連續考了兩次。第一次文化成績沒到。去年,那個學校還特意宣傳宣傳我,《楚天都市報》也採訪我了。他們說:“只要你來,咱們學校特意為你這個高齡生提供一個機會。”但是,他的學費太貴,一年一萬八。後來我也去了,但因為報到時間太晚,學籍過期了。
  “英語不咋好,但也能記千八百單詞”
    新文化:今年報考的是哪個學校?
    黃仁祥:遼寧傳媒學院,也是民辦院校,面試過了。還有西安外事學院,但面試沒過。還有一個首都師大科德學院,也是民辦。我的第一目標就是遼寧傳媒學院,因為那和趙本山有關係。
    新文化:面試怎麼樣?
    黃仁祥:在全校排名次是第四名,挺理想。即興表演是,上市場賣菜被舉報短斤缺兩,和工商部門發生爭吵。晚上了,賣不出去咋整?就便宜了。便宜之後,有人說你的菜是爛菜,又舉報你了。主要是這兩個環節。
    新文化:今年參加高考發揮怎麼樣?
    黃仁祥:我都是自己看書,沒有上輔導學校,文化成績一直不是太好。這次估計能打300來分。吉林省的藝術類本科錄取線每年都是280多分。文科綜合和語文感覺還比較理想。
    新文化:作文咋樣?
    黃仁祥:今年作文就是保護生態環境、愛護動物、人與自然的關係,感覺比較好寫。有的學生編個猴子與人的關係,但它不是指哪個動物,而是指的整個生態。我是這麼審題,它表達的是整個人與自然的關係,反正我就是這麼寫。不能達到一類作文,二類、三類作文還能達到。
    新文化:數學和英語呢?
    黃仁祥:數學根底還行,藉著公式,想法把題套進去。英語不咋好,但也能記千八百單詞。
    新文化:總體考完後,比預想的要好一點?
    黃仁祥:比往年好。往年都是大題,語文,那幾個大綜合題都答不上,時間不夠啊,就前面那個A捲,你就蒙吧,是A對還是B對,有時候時間長了,一個小時就過去了。一個小時答B捲,寫作文最低得半個小時。所以,時間不夠用。
  目的是想在藝術方面做點事情
    新文化:考場上那些孩子怎麼看你呢?
    黃仁祥:他們說,“你真行,你都這麼大歲數還參加高考,要擱我,早就不參加了。”我說,你們不明白這件事,你們還是小孩,沒經歷社會,現在沒有知識是不行,但是我要像你們這個年齡,我可不用這麼學了。我說,你們到我這個年齡就知道了,後悔也來不及。
    新文化:你弟弟、妹妹怎麼看你這麼多年的高考?
    黃仁祥:人家也不問,也不瞭解。主要說,都這麼大歲數了,參加高考還有啥意義,現在找工作都這麼難。但我高考主要目的是想在藝術方面做點事情,我都50歲了,生命基本上倒計時了。
    新文化:不能說倒計時,是人生的下半場。
    黃仁祥:我現在50歲,我要活到七八十歲,還有20多年光景做點事情。如果這件事情沒做,總覺得對自己的內心有點遺憾。對象也處了好幾個,但一直沒成家。
    新文化:你現在的女朋友怎麼看?
    黃仁祥:她說,你好像做夢呢。我說不是做夢,只要人有決心,這件事肯定能做成。
    新文化:剛開始你提到今年最終不行的話,明年也不考了,這方面明確了嗎?
    黃仁祥:現在沒有決定,如果明年要考的話,我只能選擇一類學校,要不就不考了。
    新文化:學費上呢?
    黃仁祥:現在就有幾萬塊錢,至少第一年夠用。遼寧傳媒學院學費一年1萬,經濟上還能夠支持。
    新文化:如果最終分數線過了,肯定去念嗎?
    黃仁祥:早一年念,早一年出徒嘛。有人面對很多的失敗、挫折,各種坎坷經歷,甚至有的做買賣最慘敗的時候都要自殺,就那種經歷,人家都從最低谷當中爬出來了。對我來說,人家能成功,為什麼在咱們身上就不能實現?但是說話挺容易,做起來確實挺難。
  買複習材料上千塊 就賣30多塊錢
    新文化:回頭看一看,整個過程挺磨難。
    黃仁祥:不論咋苦,人有這目標,心裡有方向,有奮鬥目標,有那種意識。現在我想搜集一點歷史資料,或者整一些題材,寫劇本了。現在寫兩個了,但不是很滿意。寫這個必須得切合實際,不能歪曲歷史,得尊重歷史。如果咱們寫的一點也不尊重歷史,叫哪個專業人士一下就推翻了。
    新文化:今年報考的時候猶豫沒?
    黃仁祥:也猶豫過。去年雙陽招生辦就說,“你別考了,還考啥啊?沒啥意思。”後來招生辦楊主任說,“人家符合條件,就得叫人家報,那是個人追求。”
    新文化:是什麼讓你堅持這麼多年,是一種什麼動力?
    黃仁祥:主要是一種對過去生活的特殊的留戀和嚮往,這些年,從當兵到上學到現在這個路程,特別是那段上學的時間,使人感覺特別留戀。而且想通過這個留戀,能給別人一種啟迪,一種鞭策。
    新文化:想脫離農村,不想做農民?還有更多的選擇或者空間?
    黃仁祥:現在我最主要是對過去的留戀,最主要是通過看趙本山的春節小品或者藝術創作,他寫農村特別好。但是《鄉村愛情》這些片,沒有真正寫農村最底層那些人真實的生活,不是真正貼近農村生活。有些角色跟農民有點離譜,有點醜化農民形象。我看的第一個電視劇是《渴望》,它是純粹的室內片,真實的人民生活。
    新文化:村裡邊這些村民怎麼看?
    黃仁祥:很多持懷疑態度,“還考啥?”“沒啥意思,還考?現在畢業工作都不好找,這麼大歲數,誰能要你?”“不如多掙倆錢兒,找一個二婚的,有個家得了。”
    新文化:為什麼說這些年的高考經歷就是泥潭呢?內心是很矛盾、很糾結啊,每次都猶豫嗎?
    黃仁祥:每次報名的時候都猶豫,這兩年想不報了。
    這些年考試也挺累了,夢想上個好的學校,一直沒有實現,老不死心。每年買複習材料再加上考試費用就一兩千塊,考試完就賣了,今年賣了30多塊錢,三毛錢一斤。
    新文化:沒考慮過,乾脆就不考了,好好過日子,把女朋友娶到家?
    黃仁祥:當時也考慮,如果要是放棄,也能放棄,這輩子也好好過日子,但是家庭生活,50來歲了,一個月得掙3000塊錢以上才能維持這個家,不然的話,這個婚姻就不能維持。如果我想將來生活更好,只能走這條路,不斷實現自己的願望,而且達到自己的最頂點,最主要是實現自己的夢想。總考算啥呀?得念上才算。
    新文化:假如1986年去讀了那所中專,那個年代,中專都包分配,可能也很好。假如2008年去讀了汽車修理專業,你現在的月收入可能也不低於5000元啊。
    黃仁祥:當年那個中專,是個水泥專業,不理想。但現在想,那時讀下來,還包分配,也進水泥廠或者進辦公室了,有點惋惜。2008年那個汽車修理專業是理科,不適合我,需要每天學習,不能勤工儉學。後來2012年的武漢傳媒學院挺可惜,但學費太貴了。
    新文化:你的夢想在外人看有些不切實際,你怎麼看?
    黃仁祥:他們認為我這麼大歲數了,太好高騖遠,也有些道理。但我一是想圓大學夢,再就是想學習,做點事。
    (對話根據錄音整理,有刪節)
  新文化報 記者 一陶
  (原標題:長春雙陽50歲農民工“黃大學”10次戰高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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